现代性焦虑下的迷茫与失落——解读贾平凹《秦腔》
王春霞
日照职业技术学院人文与旅游学院,山东省日照市276826
摘要:贾平凹在《秦腔》中,构建了一个充满隐喻和象征的世界,以一种凌乱而琐碎的笔调,书写了一幅真实的乡村生活画卷。作者在对过去的凭吊和怀念中,对当下中国的历史进程的充满了微妙和复杂的理解,体现了异常深入的文化关怀,在无边的困惑、无奈甚至是痛苦之中也表达了他异常复杂的感情和心绪。
关键词:贾平凹 秦腔 现代性 焦虑 文化寓言
在《秦腔》这部小说中,作者精心构建了一个充满象征意象的世界,清风街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有着无限可能的隐喻功能,在这个广阔而丰富的乡土背景下作者展现的是一部关于现代性焦虑的文化寓言。
一、象征与隐喻的寓言
文中的夏氏家族,可谓清风街的主导,但这个家族却走向了衰败。老一辈的“仁义礼智”四兄弟全军覆没,孙辈们争先恐后地远走他乡,这不仅是以夏天义为代表的老一代农村领导者退出历史舞台,也是“过去”——几千年的农耕社会文化和几十年的社会主义实践——的一整套伦理道德、行为规范乃至艺术走向终结。大哥夏天仁早亡,而“仁”也就成为小说中清风街缺席的东西;夏天义作为主政清风街数十年的老干部,在道义方面拥有强大的话语力量,但五个子女却寡恩少义,一再逃避、推诿赡养父母的义务,“金玉满堂瞎”正是对“义”尖锐而冷峻的嘲讽;夏天礼自私小气,偷偷摸摸地贩卖银元发财,最后因此丧命,儿子雷庆和儿媳梅花贪污票款东窗事发,孙女翠翠和陈星的偷情也让村民耻笑,三代人的行为都与传统意义上的“礼”背道而驰;夏天智曾经当过校长,谙熟秦腔,儿子夏风成为著名作家,可他也挽救不了没落的秦腔,他无法理解夏风和白雪的感情悲剧,更无力解释清风街的巨变。
疯子引生对白雪的悲剧性痴恋,象征着农民对传统文化精髓的苦苦坚守,引生亲手拿刀子断绝了自己和白雪的一切可能,也正暗示着没有希望崛起的秦腔和秦地农村。夏家、白雪与秦腔的精神联系,暗含着传统文化的延续,县剧团也就成为了地方文化存在的象征。剧团的瓦解乃是原有秩序被新的社会结构所取代的象征,而与秦腔的衰败相同步的是夏氏家族的颓败,这也是原有的文化的颓败的表征。
作者怀着怜悯的心情刻画了秦腔的化身——白雪这一几近完美的形象。白雪嫁给夏风,是农村对城市的仰慕,也是城市征服乡村的开始。但白雪又拒绝离开县剧团调到省城,不愿意彻底放弃秦腔。以此来反映了一些农村人在两种文化之间的矛盾、苦闷和彷徨。反之,夏风对秦腔持鄙视的态度,对秦腔乃至白雪的最终放弃实际上是把持了“现代化”话语权力、代表“先进”的城市文化对苟延残喘于农村的传统文化的抛弃。夏风与白雪的结合最后产生了有生理缺陷的孩子,正是两种文化矛盾冲突的隐喻。
二、混沌厚重的乡村原生态
文本中丰富而真实的细节自发地流淌,作者以一种冗长而粘连的叙述完整地呈现了中国乡村形象的代表——清风街。放弃故事,放弃情节,放弃人物性格,在不厌其烦的絮叨中,作者写的是“一堆鸡零狗碎的泼烦日子”,通篇的描写零乱而无章节,大量的对话替代了描写,好像只是信笔写来,缺乏紧凑和悬念。但是随着故事的展开,正是这种令人难以忍受的繁琐密实的流年式的叙写,带来了文本的厚重感,营造出一个无比真实的清风街,这种零碎的,流水帐式的叙述方式正是与原生态的乡村生活的某种紧密对应,寻常生活就是无始无终而又不断旁逸斜出的。这种叙述方式彻底解构反叛了“五四”以来的启蒙式话语传统,是对宏大叙事的消解。
另外,作者将现实的情景与充满神秘的魔幻式叙事手法相结合,在现实之外想象和虚构了一系列荒诞离奇的情节:疯子引生暗恋清风街的女神——白雪,偷了白雪的内衣,遭到奚落之后用自残惩罚自己,疯狂的爱和古怪的病,让引生有了许多特异功能,他游荡在村子里,像一个窥探者和倾听者,获悉他人的隐私…… 在文本中作者安排了三个叙述者:引生、夏风和不时跳出来说话的作者自己。引生在常人眼中是疯子,不时有莫名其妙的举动,但从他自己的内心独白来看,他又是一个思维清晰的正常人,他的幻觉,有的时候的确是臆想,有的时候则是依靠直觉对外在事物的一种敏锐体认。这时候的叙述人是在不断转变的,表面是疯子引生,隐含的却是作者,有时候又与夏风重叠。正是这种叙事的不确定性和模糊性,使小说语言获得了更大的张力,也增加了叙事的自由度,可以在第一人称限制视角和第三人称全知视角之间随心所欲地切换。在某些情节中,引生与潜在的作者合而为一时,就会以超越、悲悯的姿态俯瞰着清风街的芸芸众生,由此引生的一些似乎超出其知识水平的内心独白也变得可以理解了。夏风的叙述视角是作为作者和引生的补充,走出清风街、融入城市文明的夏风,正是作者自己的影子,然而夏风在小说中只是回乡应酬、搜集素材,缺乏对农村问题的洞见,夏风的失语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作者的失语。
《秦腔》凌乱、琐碎,因为它真实;《秦腔》厚重、庞大,也因为它真实。
三、迷茫中的焦虑
《秦腔》描写的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秦腔,而是要通过“秦腔”这个载体表达农村的现实和“转型期农村巨变的时代情绪”,就是在农村中传统与现代的交替,岁月冲刷与沉淀的过程等等。然而作者面对时代的变迁,内心也充满了迷茫和无奈,他并不能给读者一个圆满的答复,对于旧的为什么要走,新的为什么要来,作家充满了困惑,他只能对过去的点点滴滴予以凭吊和怀念,沉浸在无边的困惑、无奈甚至是痛苦之中不能自拔。是作者对于自身的生命源头的风土和民俗的最深沉的感情的表达,又是对当下中国的历史进程的充满了微妙和复杂理解的对话。作者在这里体现了异常深入的文化的关怀和价值的关怀,也表达了他的异常复杂的感情和心绪。
作者思考的中心在于,秦腔的断裂危机在于社会结构的变动,原有的体制不复存在。原有的文化结构已经无力表现当下的现实,它们原来被赋予的巨大的力量今天已经无足轻重。它们不再成为组织和结构社会的必要方式。于是县剧团面临着土崩瓦解的命运,为秦腔而生的白雪无戏可唱,成百的秦腔脸谱马勺无人问津,夏天智自费出的画册难逃垫棺材的命运。
这里有一点矛盾的展开,作者强调的是民俗和风土的自然的未被污染的纯洁和民间性,但剧团的存在却并不是以传统的形态表现的,而是反而在一个原有的民族国家的现代性的框架之中展开的。没有政府的支持,剧团立即面临难以克服的危机。而且完全没有在市场环境中生存的能力。夏家也是如此,原来是本地有声望的家族,无论在政治上还是在文化上都有巨大的影响力,但现在时代的变化将原有的社会结构突破,原本居于领导地位的夏家今天已经变成了在新经济时代不合拍的人们,失掉了过去的中心位置。这样的状况正是一个新世纪的新的社会形态的表征。国家和社会的合法性正是建立在经济成长之上的,而过去的那些现代性的象征物则突然变得多余和无用了。这一发现让这部《秦腔》有一种深沉的感性的力量。一面是历史的宿命,一面是无可挽回的感情和认同;一面是无限的成长的活力和激情,一面是无可奈何的忧伤。作者的感情其实是对于“现代”的风土和民俗的无尽的缅怀,他缅怀“现代’的乡村事物,期望为现代招魂,也通过这一招魂之举给了当下一个新的表述。作者对风土和民俗的表现乃是对于新的经济社会的必然反应,他思考现代性的命运,追问风土和民俗的意义,对于故乡的秦腔和人们有无限的感情。但全球化的冲击和一个新的社会的生成却改变着生活的一切。作者内心中的复杂的感情在此倾诉无遗,小说中那些密度极高的日常生活细节的呈现,其实正是一个新的社会形态崛起的直击式的实录而已。
《秦腔》不是一部现代和传统交锋的现代性大计的书写,而是这一斗争无奈的终结的新的世纪的展开。秦腔一曲动地哀,但哀伤的调子里却洋溢着一个新的时代的虽然怪异、粗俗却充满力量的可能性的展示。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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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真实的乡村 迷茫的情感——解读贾平凹长篇小说《秦腔》.[J].商洛学院学报,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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