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秘扇》与父权制文化
牛哲
北华大学,吉林省吉林市132013
摘要:《雪花秘扇》是当代美籍华裔作家邝丽莎的作品。该作品以湖南女书文化为素材,讲述了一个发生在19世纪中国的老同的故事。19世纪的中国,是父权家长制统治的封建社会,女性在家庭生活和社会生活中都遭受男性的压制,一直处于男性的附属地位,是父权制社会的牺牲品。本文以《雪花秘扇》为例,探讨作品中所体现出的父权制文化。
关键词:《雪花秘扇》;女性;父权制
一、研究背景
在母系氏族,以母权制为主体,随着社会的发展进步,逐渐进入畜牧业和农业社会,男性在体力上优于女性,提供了物质基础上的强有力的保证,由于这种生活上的决定性作用,以及男性在经济和社会关系上的支配地位,男性越来越要求自己地位的得到提升。所以,以男性为中心的父系氏族社会逐渐形成。父系氏族社会的文化系统是父权,它是女性受压迫、受歧视的社会前提。在这样的社会里,男性更加关注家族的血缘延续,女性被工具化,只是用来生殖的机器。在当时,男性女性的社会地位可以简单地概括为,男性是主宰者,享受一切优越,女性是服从者,承受所有低劣。19世纪的中国,父权制社会是女性生活的主要背景,在小说中,作者塑造的百合和雪花两个主要人物,她们结为老同,无论是经历了饥荒、动乱,还是遭遇到婚姻中的孤独与绝望,她们都以女书的方式交流,相互鼓励与安慰,在父权制社会中艰难的生存。
二、东西方文化中父权制的体现
1 西方父权制观点的体现
在西方文学中,父权制的体现可以追溯到《圣经》[1]。在《圣经·创世记》中这样写到男人和女人:“上帝用从男人身上取出的肋骨造了女人,把她领到男人面前。亚当说,这是我的骨中骨,肉中肉;要把她叫做女人,因为她是从男人身上取出来的”(2:22-23)。上帝被影射为族长般的男性,实质是男权家长制统治的封建社会现实。而由于女人在蛇的引诱下偷吃了禁果,犯了原罪,上帝对女人说,“我必多多增加你怀胎的苦楚,你生产儿女必多受苦楚。你必恋慕你丈夫,你丈夫必管辖你”(3:16)。让一个性别受另一个性别的“管辖”,这样蛮横霸道又无任何理由的管辖,多么的不公平。 在《圣经》的描述中,对于旧约时代的女性,最大的耻辱莫过于不能生育。有一句英语可以说明当时现象:They prefer any man to no man.(随便嫁个人都比不嫁好)。雅各的两个妻子拉结和利亚层展开一场生育比赛。拉结生下约瑟后说“上帝除去了我的羞耻”(《创世纪》30:23)。基于此背景,《旧约》中另一女性他玛因为不能生育,扮作妓女与公公发生关系,最终达到自己怀孕生子的目的。他玛的手段虽然现在看来并不光彩,但这的确是她在当时社会背景下实现自主性的可能的方法。他玛的经历反映了女性在男权统治和族长社会中的抗争精神,展现了古代妇女争取自身权利的智慧。
澳大利亚作家、女权主义者杰梅茵·格里尔在1970年出版的《女太监》[2]一书中提到“女性从小便按照男权社会的意愿而被培养着,逐渐丧失了原有的活力,成为一个‘无权、孤独、性欲萎缩、缺少快乐’的人,也就是一个‘被阉割的人’,即‘女太监’”(杰梅茵·格里尔,1970:25)。 这本书是女权运动史上的划时代作品。短短19年间再版18次,对西方知识女性的思想和生活产生深远影响。德国著名哲学家马克斯·韦伯在《经济与社会》[3]中把父权制看作是传统的支配形式,即一个家庭中主人对属下(妻子、儿童及仆人)的个人权力的支配。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在家庭领域内,男性是女性的丈夫或者父亲,在社会领域内,男性掌握着经济、政治、军事、等权力,女性没有任何地位。
德国著名哲学家亚瑟·叔本华也曾说:“女人本身是幼稚而不成熟的,她们轻佻琐碎、缺乏远见;简言之,她们永远不会成熟,只能是大孩子——是介于儿童与成年人之间的一种中间体。”“女人从本性上来说意味着服从,对于这一点,我们可以把它看作这样一个事实,即每一位处于完全独立的非自然位置上的女人都要直接依附于某个男人,使自己接受他的统治和支配。这是因为她需要一位丈夫和主人。”这种女人应取悦男人、照顾男人、依附男人、贡献给男人的男权制观点是对女性的忽视,对女性充满了偏见。
2中国父权制观点的体现
父权制社会中,男人在所有重要的社会机构里掌握着权力,妇女被剥夺了使用这类权力的途径。女性承担家务劳动和生儿育女,而丈夫无偿占有这些劳动。中国社会学家李银河在《女性主义》[4]中提到“男权制强调男性统治的自然基础,认为男女的差别是自然的,因此男性的统治也是自然的。男权制是一个控制女性的性别结构。男性对资源的控制限制了女性的选择”(李银河,2005:12)。在她的《女性权力的崛起》[5]这本书中,从妇女的现实状况、妇女运动以及妇女运动发展的新的关注点这三个方面着手,对当今国内外妇女情况进行了介绍与分析。书中提到,“目前社会中的男女关系,用两性的生理区别来解释是无效的,二者的区别主要属于心理的范畴,是儿童的社会教化过程造成。男性对女性的压制不是政治的和经济的,而是心理的,即女性是下等人这一心理的内化”(李银河,1997:7)。中国著名政治学家徐大同在他所主编的《当代西方政治思潮》[7]中阐述了女权主义政治思想,从政治层面上了解女权主义,以及与父权制所做的斗争。在《围城》[8]中,钱钟书早就留意到《圣经》英文版本对上帝性别所用的代词是He ,他以幽默的文笔写到:“汪太太是聪明人,一口回绝。一来她自知资格不好,至多做个小职员,有伤体面。二来她知道这是男人的世界,女权那样发达的国家像英美,还只请男人去当上帝,只说 He不说She。(钱钟书,2013:219)
在我国古典名著《红楼梦》[9]中,也隐含着父权制文化。
例如,第四十六回 《尴尬人难免尴尬事 鸳鸯女誓绝鸳鸯偶》中,贾赦要纳妾,看上了老太太房里的丫鬟鸳鸯,贾赦的太太邢夫人不但不敢劝阻,还帮着从中疏通。以下是邢夫人对王熙凤说的话。邢夫人冷笑道:“大家子三房四妾的也多,偏咱们就使不得?我劝了也未必依。就是老太太心爱的丫头,这么胡子苍白了又作了官的一个大儿子要了作房里人,也未必好回驳的。我叫了你来,不过商议商议,你先派上了一篇不是。也有叫你要去的理?自然是我去说。你倒说我不劝,你还不知道那性子的,劝不成,先和我恼了。”“邢夫人秉性愚弱,只知承顺贾赦以自保,次则贪婪财货为自得,家下一应大小事务,俱由贾赦摆布”(曹雪芹,2014:258)。由此可见,邢夫人对贾赦不但不反抗,反而帮助他搭桥铺路,极力促成鸳鸯嫁给自己的丈夫,这是父权制下妻子完全服从丈夫的典范。
第五十五回《辱亲女愚且争闲气 欺幼主刁奴蓄险心》探春说道:“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业,那时自有我一番道理。偏我是女孩儿家,一句多话也没有我乱说的”(曹雪芹,2014:317)。父权制社会中,女性只是被看作繁衍后代的机器,即便在大家族中,女性不会有做主的机会,一切皆由男性主管。“女子无才便是德”,只需懂得三从四德,做好份内的事。
第九十六回《瞒消息凤姐设奇谋 泄机关颦儿迷本性》 为了使贾宝玉同意婚事,凤姐给贾母出主义,使用“调包计”,欺骗宝玉娶的是林妹妹。不知情的宝玉以为有情人终成眷属,开心地拜堂成亲,却不知娶的是薛宝钗。贾宝玉和林黛玉也都是受害者。贾母是权力的化身,是男权社会的同谋者。贾母和王夫人可以拼命保护宝玉的身体,却毫不在意宝玉的思想,从不呵护宝玉的尊严。在封建社会,薛宝钗被看作封建女子的代表,知书达理,完全顺从贾母,顺从父权制的社会。而林黛玉主张自由恋爱的思想收到了打压。
三、《雪花秘扇》隐含的父权制文化
作者描述了一个发生在湖南瑶族两个女子之间结为老同的故事。有老同的女孩,就像有依靠一样,会高人一等。老同的关系比夫妻更亲密,且这种情感永久存在,是一对一永恒不变的爱。她们休戚相关,荣辱与共。在父权制社会,女人无论在行为上还是思想上都要遵守两条儒家条例。第一条是三从: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第二条是四德: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女人应该呆在家里,外面的世界是男人的。女子之间用“女书”沟通情谊,在父权制社会中艰难生存。在《雪花秘扇》[10]这本书中,有许多体现出父权制的地方。
首先从书的名字《雪花秘扇》来讲,之所以称之为“秘扇”,是因为两个主人公之间以女书形式传递的感情是写在一把扇子上,这把扇子是秘密传递给对方的。在男权社会中,这种女性之间以文字方式交流情感是不被提倡不被认可的,是被男性压制的。雪花与百合便是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成长、成熟,从童年时期的缠足,到以后的嫁人、生儿育女,默默承受社会给予她们的压迫与痛苦。她们只是那个年代无数被压制的女性中的两位。当时的社会,女性从出生便注定了这一生的悲剧多于喜剧,泪水多于欢笑。“我至今仍清晰地记着那一天,是那一天折扇送到了我的手中。当我打开折扇时,我深切地感到了指间的颤动。打那以后,扇子的上缘总是点缀着简单的树叶花环,而扇子首片折页上自上而下流淌着雪花隽秀的文字”(邝丽莎,2006:3)。这是百合回忆第一次收到雪花写在折扇上的女书时激动的心情。自此以后,艰难而又枯燥的人生路上,这把折扇伴随着她们的成长,陪她们度过了漫漫岁月。从中她们感受阳光,汲取力量。她们在处处压抑女性的男权社会中生存,仿佛石缝中的摇晃着的依偎的小草。
“我的整个一生都在渴望爱。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不管是作为一个女孩还是后来为人妻,但是我却依然执著地坚持着这份对于爱不合情理的渴望,而它却成了我一生中种种遭遇的根源。我曾梦想得到母亲的关注,梦想着家人的爱。为了获得他们的这种情感,我学着去顺从,虽说这是理想中一个女人所应具备的,可是我似乎显得过分顺从了。我可以为了他们一丝一毫的亲切感,努力去实现他们的所有期望”(邝丽莎,2006:1)。女性是被动的,是渴望得到关注,渴望被爱的。但更多时候,女性被工具化,这种工具化,不仅仅是狭义上的生儿育女,而且是心理上的被忽视。被需要时呼之则来,厌弃时挥之则去,动辄大骂,甚至不仅仅语言暴力,行为暴力也屡见不鲜。女性想要得到尊重与尊严是基本不可能的事情。她们不得不学会隐忍与顺从,足不出户,谨言慎行。
“我的一生中的大多数时间是在阁楼上属于女人们的屋子里度过的,除了咸丰五年那可怕的三个月外。我去了庙里,回过娘家,甚至还去见了雪花,但对外面的世界却知之甚少。我听到男人们在讨论着税收问题、干旱的困扰和起义的事,而这一切离我的生活却显得有些遥不可及。我所知道的只是刺绣、编织、做菜、烧饭,还有就是我的婆家人、我的孩子们、我的孙儿们、我的曾孙们以及我的女书。我的人生和别人的毫无异样——从闺中少女到为人妻母,到子孙满堂,再到如今的这般静坐度日”(邝丽莎,2006:3)。十九世纪的女性,足不出户,家就是她们的全世界,刺绣、编织、做菜、烧饭以及看孩子就是她们一生的事业。外面的世界遥不可及,也不应该触及,那是男人的天下。闺中少女,为人妻母,到以后子孙满堂,都是在小小的家中度过漫长的岁月。仿佛茫茫宇宙中一个井底的蛙,抬头可见的永远是井口大的天空。而她们从小必须经历的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缠足。
“我们三个都想把绑脚布扯下来,可只有三妹成功地挣脱了一只脚。妈妈为此打了她一顿,又把那只脚给重新包上了。作为惩罚,又让她在屋里来回走上十圈。妈妈还一遍遍厉声说道,‘你要当人家小媳妇吗?现在为时还不晚,随你的便’”(邝丽莎,2006:27)。“我嫁入婆家后,婆婆才告诉我,十个女孩中就有一个要死于缠足,不仅是我们县,全国都是如此。而当时我所知道的只是缠足能够让我嫁得更好,让我更有可能体会到一个女人一生中至高无上的幸福和最伟大的爱——生育一个儿子。为了达成这个目标,我必须拥有一双完美的小脚”(邝丽莎,2006:27)。缠足对于女性来讲无疑是一场噩梦。为了满足男性的需求,她们不得不折断自己的骨头。“三寸金莲”另男人为之倾倒,但女性为此付出了沉痛的代价,甚至自己的生命。为了限制女性的活动范围以符合“三从四德”的礼教,也为了满足男性的审美——使女性能做掌上舞,这种伤残女性的行为便成为社会风俗,绵延近千年。女性虽痛苦,却毫无自救之力,在父权制社会中,承受着心里和身体上的双重迫害。对于女人而言,童年时的缠足仅仅是痛苦的开始,等待她们的还有数不尽的规矩与“应尽的”义务。
“我的父亲把我嫁到了愿意接纳我的最好的一个家庭。我也像你一样地哭过。可那又有什么用呢,命运不会因此而改变。我生不出儿子,在婆家我被视做一个累赘。我也希望能生个儿子,也能过得快快乐乐的。我甚至希望我的女儿可以永远陪着我,我可以向她述说我的不幸。可是身为女人,你只能接受现实。你逃不过命的,一切都是注定的”(邝丽莎,2006:82)。生儿子在当时社会来讲,是女性作为妻子最重要的事情。唯有生了儿子,才算是对夫家做出了贡献,否则一无是处。儿子是女人的根基,他们的降生给了女人身份、尊严和庇护,同时继承了祖先的香火。婚后如果没有生儿子,会觉得对不起自己的丈夫,把一切责任归于自己。对于女人而言,产下一子就意味着光辉和荣耀。由此可见女性幼从父、嫁从夫、夫死从子这样的根深蒂固的观念。男权犹如魔爪,榨取她们的爱与温暖,使她们由儿时的天真烂漫变得麻木不仁。
四、结语
在男权家长制统治的社会,女性无疑是悲剧性的角色。无论是《圣经》中的上帝用男人肋骨造女人、他玛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而引诱公公,还是《红楼梦》中对丈夫百依百顺的邢夫人、生性刚烈恨不得自己是男儿身的贾探春,都可看作是男权社会的牺牲品。《雪花秘扇》中的两位主人公雪花和百合,在男权家长制统治的封建社会中艰难生存。她们伤害自己而取悦男人,生儿育女,足不出户,想要有倾诉的姐妹也只能私下里秘密交流感情,被世俗规矩阻挡了心中的愿望。她们顺从三从四德,三纲五常,逆来顺受地承担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迫害视。出生成长在男权社会里,她们是先天的男权主义者,把男权思想社会看成是理所应当的。而意识到这种思想的压迫性,需要学习和反思。女性不学习不反思,往往成为男权思想的执行者,比如中国的缠足制度,给女性缠足的是母亲或祖母,她们自己受害,还要将此痛苦强加于自己的女儿们。男权社会的女性受压迫,值得同情,但我们更应反思,女性更需要运用智慧和胆识实现自主性,在男权统治和族长社会中顽强抗争,争取自身权利。
注释:
女书:女书是湖南江永女书专用的汉语方言音节表音文字。女书作品书写在精制布面手写本(婚嫁礼物)、扇面、布帕、纸片上,分别叫做“三朝书”、“歌扇”、“帕书”、“纸文”。
老同:老同是指的是同年出生,且长相脾气相近的女孩一生相互照顾,相互爱惜,能够推心置腹的结交姐妹。
参考文献
[1]中国海外汉学研究中心:《圣经》早期汉译一相关研究资料与文献,2010年.
[2]杰梅茵·格里尔(Germaine Greer)著.欧阳昱译.《女太监》[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70年6月.
[3]马克斯.韦伯著.林荣远译《经济与社会》[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年12月1日.
[4]李银河.《女性主义》[M]山东:山东人民出版社,2005年1月1日.
[5]李银河.《女性权力的崛起》[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97年12月.
[6]徐大同.《当代西方政治思潮》[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 2010年11月1日.
[7]钱钟书.《围城》[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2013年6月1日.
[8]曹雪芹.《红楼梦》[M]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2014年12月.
[9]邝丽莎著.析元洁译. 《雪花秘扇》[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6年7月.